东风夜放花千树，更吹落，星如雨点。
     宝马雕车香满路，凤箫声动，玉壶光转，一夜鱼龙舞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––题记
      
     这天傍晚暮色正好，我一步一步踏上外婆家的旧阁楼。黑色的瓦片缝隙里还在滴着雪水，从阁楼回廊的第一根柱子旁向远方望，远山蒙上一层灰白色，还没来得及融化的雪，衬得山村似那慢慢晕染开来的一片釉下彩。
    
     “再等一等，得天黑了，它才会来。”下方院里扫雪的老人轻声告诉我。
    
     是了，再等一等，等天黑时，它的利爪撕破夜空，披着璀璨的光华、自深山而出。我记得小时候，自己最期盼的就是这个日子。那是一年一度不可错过的盛大节目，它会去每一户人家的堂屋，福泽每一个人。
     离开故乡这些年，只有在回忆里，才能感受到那一份被天地和远祖庇佑的安然。
    
     我急于想再看一看它，听一听它。无法阻挡地长大，生活中总是那样多烦恼与不如意。一直觉得很累––有些人活着，如同微步凌波拂掠水面，即使荡起几圈涟漪，那也是锦上添花一般极美的点缀，而自己却像脚着木靴艰难地在雪里踏，每一步都是一个深深的伤痕。似乎也有开心的时候，也有值得的作为，可是风一吹，就像雪一样飘散而去。坐在小灶前烤火时，望着八十高龄的婆那双饱经沧桑的手，我想着人生真不过如此，时光真是可怕。到底应该怎样去把握自己的一切？茫然的前行，只会让生命的声音逐渐消失在没有回音的山谷里，一路走来，我所丢弃的是什么？
     老婆婆带着四岁的小妹妹站在小院的竹篱笆前，只听得妹妹细细的喊声：“天黑啦，龙灯快来啦！”
    
     “是啊！看看今年的花样，是不是比以往更漂亮。”婆婆的神情近乎肃穆，但也难掩一丝欣喜。
    
     我也注视着前方。仿佛过了许久，又好像只有一会儿，从两座大山的豁口处涌出了星星点点的火光，像龙的眼睛，像坠落的星辰。它们簇拥着一抹金光，撕开浓重的夜色，相携而来。这时上方天空里挂着残余的星子，经过多少光年被人们看到的光，带着超越时间之上的美丽。龙灯前行至山脚下的一座庙宇，所有的火光聚拢成一团，龙身也盘旋着不再向前。
    
     我隐约听到了爆竹声，回响在空旷的大山深处，穿过大片田野，传到这边屋舍。那是开舞前的仪式，夹杂着鼓声、锣声，还有人们的欢歌笑语。
    
     龙灯队伍继续向这边前进，速度变得越来越快，鼓声也开始急促起来。听到小院里孩子们的欢笑声，我再也按捺不住，转身往楼下跑。一路跑，脚步开始轻快起来，微旧的木梯吱呀作响，却让人异常心安，像回到了小时候。外公走到门前放起了大鞭炮，我捂着耳朵站在大堂里头。奏乐的队伍停在院里，伴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鼓声，当先的大灯笼已进了屋。那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神明和祥云，和燃烧的火焰相得益彰。飞舞的龙灯下的每一双手，都被冬日的冷风吹成通红，但是每一张脸，却是布满灿烂笑颜。
    
     鞭炮声一作停，龙灯队伍便从大堂里转了出来，往小院的下一家中去。转完小院的五大家，便在小院的空地上舞起来。邻居把鞭炮挂在橘子树的枝干上，绽放得最热烈的那一瞬，真是火树银花一般。
    
     人们站在台阶上拍着手，笑着，喊着。远处的青山，近处的白雪，还有在鼓声和炮声中翻飞的巨龙。有人说喧闹到了极致，耳朵会暂时回避一切声音。那么此时，世界也可以变得极静。现在是壬辰龙年，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。如果过去了许久许久，我是否还会记得此刻？如果这个世界泯灭了我最后一丝痕迹，是否还会有人记得呢？
    
     人面不知何处去，桃花依旧笑春风。